一個到了冬天總是多雨的小鎮,一個遠離城市、座落在遠遠的海邊小鎮,一座破落的大學。

 

大學旁邊一區雜亂的小公寓區,低矮擁擠的交錯雜亂地群居取暖著,這裡是經濟不寬裕的學生可以覓得棲身之所的穴居區,吵雜、髒亂,卻又溼熱但甜密。

小巷子裡有幾間快餐店、飲食店,是學生最愛光顧的幾間小店,平時一到吃飯時間,飢餓的學生就會一股惱湧入,帶著青春獨有的高亢和喧囂的熱鬧,把這穴居區的幾條小小巷子的每個小店擠得水洩不通,很歡樂很陽光的,是這小巷子唯一有朝氣的時候,然而下課時間一過,或是到了長長的暑假,小巷子變恢復原本的冷清,孤單單的,像被遺忘了一樣,靜靜地等著光陰再度的流逝、等待喧鬧和陽光再度回來。

 

小小巷子孤單卻已習慣等待,而這間燒臘店就是在這條巷子裡。

 

數不清有多少年了,燒臘店的老闆,肥肥胖胖的肚子,厚重的香港口音,在這小巷子裡獨自守著這間小店,數不清有多少年了,偶爾熱鬧的時候,也有請幾個工讀生來看店,但最常是自己一個人,畢竟只是間小店,急不到需要多少的人手,而老闆每天早上總會固定把看起來很專業的大烤爐搬到店外門口,面對著小巷子,燻烤著最自毫的玫瑰油雞腿,就是靠著這味,小店也有了忠實顧客的,也是老闆唯一的自豪。

 

油雞香味總是瀰漫在小巷子裡,飄散進穴居區裡的每間小宅裡的空氣,這是住在這裡的學生都知道的事,當在房間裡聞到,就表示燒臘店老闆已經起床開始幹活了。

 

就這樣一天過一天,老闆獨自做著燒臘,總是習慣戴著白色帽子,中午用餐時刻經過這小巷子,就會看到老闆熟悉的身影,站在固定的地方,切著各式燒臘,手很有韻律的"咚、咚、咚"著,熟悉而固定的旋律。到了燠熱的夏天,老闆就揮汗如雨的一樣切剁著的動作,豆大的汗珠從肥肥的臉頰旁流下來,和著油膩和熱氣。

 

老闆的燒臘就那幾樣,但口味十分道地,又很入味,老闆總是把專注的精神投注在食物上,忠實的客人很多。

 

老闆不愛說話,和附近幾間習慣和學生哈拉、建立感情的老闆不一樣,燒臘店老闆總是獨自默默地做著自己的工作,日復一日,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故事,中午忙碌的時間一過,老闆會蹲坐在小店門口點起一支煙,若有所思地發幾分鐘的呆又再進去店裡,繼續未完成的清潔工作。

 

日復一日的大學城日子就這樣過著,有天,離燒臘店不遠的斜對面樓上,搬來了一對學生,男生是高高壯壯的陽光男孩,女孩,長髮,有雙靈動的大眼。

 

最初見到女孩,是一個冬季的下雨天,是女孩獨自一人來店裡,她點了玫瑰油雞腿。

 

這天店裡沒幾個客人,冬季的下雨天,這小鎮有的是潮溼和陰冷,女孩卻穿了鮮黃色的上衣,和整個背景氛圍十分顯得不搭調而突兀。

 

老闆為女孩挑了一支烤得最入味的雞腿,細心地切好,再端給她。

 

「謝謝」。女孩輕輕地說。

 

老闆覺得女孩的表情很悲傷,他不知道女孩心中有什麼悲傷的事,她知道女孩應該是最近新搬來的,起碼這些年來,老闆並沒有見過這個女孩。

 

對老闆來說,女孩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表情,老闆仔細想,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,不知道為什麼,沒有見過面,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 

女孩有一種悲傷的眼神,雖然面無表情,他也能感覺得出來,看得出來,因為這是有過真正悲傷經驗的人,可以嗅出的一種同類氣味,只是,他不知道這樣的年紀、這樣的女孩有怎樣的故事和心事,讓她盛滿了悲傷。

 

吃完飯後,女孩走了,過了街,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斜對面的騎樓下。

 

 

老闆站在小店裡的時候,有時候會看到,女孩和那個有陽光體格和笑容的男孩,一起出現在斜對面的街角,有時他們會一起騎著小機車出去玩。

不知道,為什麼,總是會默默關心女孩,雖然,女孩和男孩並不常來店裡,但當女孩出現,老闆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偷偷瞄女孩的臉,看看她的表情,是不是快樂。

和男孩在一起時,女孩總是帶著陽光般的笑容,因為笑得太過開心了,反而讓老闆感到有些孤獨空洞,和第一次女孩出現時的鮮黃色上衣一樣,和這灰色的冬季小鎮顯得不搭調而突兀。

 

有時會看到女孩一個人回來、一個人生活了幾天、一個人出門買日常物品,有時候則看到男孩和女孩一起,交談、笑鬧著。

 

 

老闆,不知不覺的每日生活裡,開始關心起女孩,關心起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女孩,一個在現實世界裡也不會跟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孩,女孩是如此的美麗,她和陽光男孩站在一起是那麼協調的圖畫,而他呢?只是個肥胖又充滿油膩味道的小店老闆,他的人生,現在、此時、和眼前看得到的將來,只有燒臘會陪著他,只有在做女孩常點的玫瑰雞腿時,他才找到人生的重心,他只能,把女孩當成玻璃娃娃般,放在遠方望著,在看著自己拿著刀的肥胖雙手和肚子時,他如是的想。

 

又是一個陰雨天,老闆看到女孩撐著雨傘,站在對街樓下,女孩沒有看他,只是望著遠方,眼神空空的,似乎又充滿了悲傷的感覺,老闆如此想。

 

這一次,老闆第一次有了想放下菜刀,走出去和女孩說話的想法,然而,女孩很快地就轉頭走了,在轉頭前,女孩似乎感覺到了什麼,她回頭看了一眼老闆,表情充滿哀傷。這一次,女孩穿著灰色的洋裝,和這小鎮的街道和氣味徹底合為一體了,也是老闆最後一次,看到女孩。

 

 

女孩消失了,似乎是搬走了嗎?老闆找不到答案。

可以確定的是,這小鎮的陽光也走了,日復一日,老闆又回到了一個人的安靜生活,或許這樣也是好的,只有在生命中的偶爾,老闆會誤以為又看到了鮮黃色的女孩,以為又遇到了鮮黃色的雨季。

 

 

原來,老闆也發現,日復一日,他也和這小巷子一樣,已經習慣了等待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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